第74章 路知遙

2000年，夏。

路知遙推著自行車，緩緩走過長街。

夕陽西下，餘暉在他身後烙印出長長的影子。

度過這個跨世紀的夏天，他就要滿十六歲了。

街道兩邊是擠在一起的筒子樓，樓道裏，晾曬的白色被單和裙子迎風飄揚，像要振翅欲飛的鳥。

他的家，就隱藏在這棟樓的最底下。

挨著地下停車場的地下室。

和往常一樣，他一步步走進照不見光的地方，把自行車鎖在欄桿上。頭頂的縫隙偶有陽光射進來，塵埃在他周身浮動。

他推開那扇沒鎖的木門，把書包放在了床上，從裏面小心翼翼拿出了被報紙包著的盒子。

他坐在床上，打開盒子，裏面是一塊小蛋糕。

“生日快樂。”

他把蛋糕舉起來，輕聲道。

和從前許多年一樣，他又將一個人度過生日。

這間稱不上是房子的住所都是政府特批的，還為他減免了學雜費，他必須知足。

地下室沒有窗戶。

他就這樣安靜地坐著，坐了很久，久到他連呼吸都覺得疲憊，才端起蛋糕小口小口吃掉。

我就算是死了，也不會有人知道吧？

他總是會想起這件事。

事實上，越長大，他就越不清楚為什麽要活著。像他這樣的人，沒有過去，沒有未來……

福利院的院長是唯一和他有關聯的人，是她給他起了這個名字。

路遙知馬力，日久見人心。

院長希望他能順遂地長大，直到成為參天大樹，就再也沒有人能傷害他。

這個和藹的女人去年也永遠地離開了他。他還沒能親口叫她一聲媽媽……

他忽然有點想死。但不是因為想死，而是因為找不到理由活著。

很深的夜，他躺在床上，伸手想去觸碰那片遙不可及的星空。

他覺得很孤獨。

很孤獨。

哪怕是假的都好，他想要一個同類。

下著雨的清晨，路知遙騎著車去上學。

學校對他來說是個很陌生的地方。

即便每天都要去，日覆一年地呆在那，他仍然不覺得自己屬於那裏。

老師一遍又一遍地講解那些考場上可能出現的習題，那些扭曲的羅馬數字像符文一樣排列組合，變成篩選他們的工具。

基因決定了他們是否聰慧，出生決定了他們將成為什麽人，時代決定了他們的結局。

他坐在窗戶邊上去結構一朵雲，在肉眼能分辨的角度找尋風的軌跡。

也許這個世界會因為有他的存在變得有那麽一點點不同……

他學著成為他人期待的樣子。

大考上考取第一名，運動會上打破記錄，永遠保持穿著幹凈整潔，作息規律得像個機器人。

單車的輪子旋轉不停，碾過積水的石磚路，碾過流淌的霞光，碾過一年四季。

時間閃閃發光，他將長大成人，孤獨雖然依然存在，但他習慣了和它作伴，把它們當作鎧甲穿在身上。

破舊的長街刷上了新漆，房檐下的燕巢換了一批新燕……

他本以為美好的生活就在眼前。

直到那一天，黑色的流星雨從天而降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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